捌 历史分岔
在送信员跑死了八匹马后，紫川秀率领十五万远东军占领瓦伦关并一路西进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斯特林耳朵里，彼时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回达克。
随着这个消息到来的是下午三点准时开会的通知。
还有他一走出军务处就看到那位美人。
监察长帝林。
“哎呀，真是好巧，斯特林，不请我进去坐坐？”
真是相当的巧，果真是无巧不成书……个屁！
斯特林已有了极不妙的预感。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无力道：“大哥来了，小弟欢迎之至，请来办公室喝杯茶吧。”听那口气，倒不像是欢迎，活似家里来了丧门星。
帝林也不在意，跟在无精打采的斯特林身后进了办公室。斯特林给他倒杯热茶，往办公椅上一坐，一言不发地开始处理公务，全然不问他来此的缘由。
帝林似乎也一点都不着急，只靠在沙发背上呷一口茶水，时不时哼几句最近的流行曲，就像真的闲得发慌。
到头来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斯特林。
“阿秀带兵回来，是不是你的计划？”
“这就是你血口喷人了，我不过是把一些事实写成信寄了过去，可没有指使他做什么。”
“别和我玩文字游戏，你知道阿秀这次回来的名头！”斯特林抬起头，声调不自觉拔高，“参加新任总长的登基大典。真是好本事！他要公然与家族为敌吗？”
帝林呵呵冷笑：“那也是某人逼的。”
斯特林额上青筋跳了两下，他揉揉额头，沉声道：“我前几天就同你说了，总长已作出保证，今后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你的生命安全。”
“如果他本人能够相信这个承诺并且将其保质期延长到超过一个小时的话，我还是很愿意稍加确信的。”
说这话时帝林终于肯把视线从茶杯转移到斯特林脸上，只是眼里满是对智障儿童的同情和关爱。
被关爱着的斯特林统领脸色更难看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相信总长是不会放过我的？就算他有心息事宁人，也绝不会对我放心。因为我，帝林，绝不会把这些事情都当做没发生过，君臣数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我？在我心里，只有他不再对我产生威胁我才能安心，当然他也一样。听得懂吗？”
帝林忍不住又想叹气。
他忍住了。
“阿秀已经带兵来了，只要你站在我们这边，大事可成。我保证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你若站在总长那边，阿秀、我还有我们的那些为我们出生入死的子弟兵，一个都逃不掉。孰轻孰重，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斯特林冷冷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斯特林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出了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不会善罢甘休。总长生性多疑，帝林睚眦必报。双方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如今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戳破，一旦彻底撕破脸，那就是不死不休。到那时，他斯特林自然不可能继续保持中立，也没可能维持得住这种随时会分崩离析的和平局面。
他只能选一边。
否则只有两边都想护着，可偏偏都护不住这种结果。
可斯特林不想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哀求帝林给他一个去求情的机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跪在总长面前求那只老狐狸放过帝林。
没有用。
你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这一残忍的现实。
只是紫川参星遮遮掩掩，帝林则更加直接。
“二弟，我同你说实话，若让我来选，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让总长殿下永远都说不了话，做不成事。但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我可以因此做出让步。我保证，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会尽力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保住总长的性命，让他平安度过后半生。我可以起誓。”
斯特林苦笑，心想什么时候他也成了政治斗争中决胜的那枚棋子了？紫川秀短时间调来的兵力有没有军报中的一半还难说，帝林对他许下的愿景若无他的站队也不过一纸空谈。
他的决定太重要了。
正如后世史学家评论：“七八六年初，斯特林统领就站在他人生也同时是紫川家历史的分叉口。如果他选择帮助当时的总长，西川大陆的统一可能还要推迟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看着上一世他害死的那个人，帝林缓缓念出他这辈子最真诚的誓言。
“若我背信弃义，当叫我死在斯特林手中，万箭穿身，死无全尸。”
“你胡说八道什么！”斯特林脸色一白，不知道想起什么，反应极大地跳了起来，“给我闭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帝林：“……”
斯特林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夹杂着无奈痛苦甚至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真是……你，唉，叫我怎么说你好？”
帝林等了很久，也许只有一会儿。斯特林终于露出了一个他万分熟悉的苦笑——那是自相识起就常在斯特林脸上看到的，妥协后默默咽下苦果的笑容。
而后他听见天籁之音：“我再信你一次。”
帝林松了口气。
“那么，我来讲一讲我的计划。”
帝林大人如是说：
首先，由于军阀紫川秀意图叛变，东南军统领斯特林奉命率远征军前往拒敌。其次，由于西北流风霜突然调动大量军队前往习冰城进行军事演习，疑为大举进攻紫川家之前兆，边防军统领明辉只得驻守原地……
“等等。”斯特林打断他，“流风霜怎么也卷了进来？”
“这个么，是因为紫川秀联合她合围帝都，约定事成后两家合并，建立不输光明帝国的伟业。”
“流风霜为何会答应你？”
“都说是紫川秀联络她。”
“你骗鬼！”斯特林愤怒地说，“他根本没这个动机也没这个时间。”
“好吧。”帝林耸耸肩，“我只是去信请她尽快开展一场大规模军演而已。”
“她为何会答应你？”斯特林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你就不怕她真的攻进来？明辉挡不住的。”
“这倒也简单。”帝林意味深长地笑笑，“若她心上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即便她是称霸一方的枭雄，也会投鼠忌器，不得不与我合作的。”
“哦？恕我多嘴，她的心上人是哪位？”斯特林绞尽脑汁地思考最近有没有什么流风家的军官被抓进来。
“哦，这个，你也认识。嗯，就是我们的阿秀小弟。”
斯特林：？
好的。他强自淡定地想，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流风西山其实是个刮了毛的古猿人，他也绝对不会惊讶了。
“你居然拿阿秀威胁她……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的？最重要的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是重点。接着听我说。”
最后，由于帝都中央军兵力不足，监察厅宪兵团无奈地接手了帝都防卫事务。被监察长帝林阁下的忠心耿耿和亲切关怀所打动的总长殿下决定，把下一任总长托付在这位好部下手中。鉴于总长自己身体不佳，便激流勇退，准备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终老。
听到这里，斯特林的表情已经是面无表情了。
“你觉得这个蓝图如何？”帝林绕到斯特林身后，将双手搭在他肩上。
斯特林猛地一抖，好像这样就能把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抖掉。
“你怎么知道总长不会把远征军的部分兵力留下编入中央军？他不会放心你掌握帝都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你尽力把兵都带出去就好。便是不成，我也自有办法。”
说这话时帝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斯特林虽没看见他的眼神，却也感到脊背一阵发冷。
“不知大哥有什么办法？能不能给小弟说说？”
“这个么，不适合你这种未满三十五岁的人听。”
“……你还有‘三十五禁’的手段？”
斯特林挣开帝林的桎梏，转身正对着帝林坏笑着的脸。
不知为何，斯特林硬生生地从那笑容中看出了“血迹斑斑的竹签、精钢制的鞭子、黑衣暗杀小分队、三十年监禁”之类的令人谈之色变的信息。
斯特林：“你别乱来啊！”
帝林：“你下一句话不会是‘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吧？不过我还是会说‘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斯特林大叫：“且不提‘破喉咙’是哪位仁兄，这种对话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回正题，你到底要怎么做？”
帝林和颜悦色地说：“这么说吧，我们监察厅司法处专管违法乱纪之事，对某些知法犯法的官员更是采取‘零容忍’态度。上头说了，反腐败要‘老虎苍蝇一起打’，该抓的一个都不能放过。（斯特林：你不该抓的也没放过）我们要贯彻落实这个理念，把那些贪污腐败、奸淫掳掠、以权谋私的大小官员都扔进监察厅，还帝都一片‘蓝天白云’。你说，是不是妙极了？”
斯特林翻了个白眼。
最喜欢知法犯法以权谋私的到底是谁？这真是个好问题。
“既然你也赞同这个计划（斯特林：我没说过！），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辉的求援信在这里，你慢慢看，组织组织语言，等会儿别露了马脚。我先走了。”
帝林似是生怕他改了主意，抬脚就溜，完全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不送。”斯特林没好气地说。
看着帝林得意洋洋地冲他一笑，斯特林气闷得很。不，已经不只是气闷了，他简直要，怎么说来着，郁卒。
真是上了贼船。
斯特林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叹出一口长气，仿佛把一生的勇气都叹了出来。
对不起，参星殿下。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只是我这次的选择并不是您。
我是个自私的人，大哥已经作了担保，绝不会在事成后伤害您。我选择他，即便风险很大，也能保证你们都安好。但我若选择您，您绝不会饶过大哥和阿秀。
我对不起您。
若此事叫家国崩毁，斯特林定然承受全部后果。
